2024年1月，中国学位与研究生教育学会受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办公室委托，发布了《研究生教育学科专业简介及其学位基本要求》。这份文件对中国当前的研究生教育学科专业多有调整。其中，中国语言文学一级学科新增了民间文学和中文创意写作两个二级学科，将应用写作明确纳入了中文创意写作的范畴：“本学科以培养学生的中文写作能力为主要目标，通过课程的讲授和写作方法、技能的训练，促使学生具有应用文及一般写作的基本素质，并发掘和鼓励文学创作及相关研究的专门人才。”[1]由此可见，应用写作由原来的课程教学上升到学科建设的高度，这给应用写作学科建设带来了新的机遇和挑战。

一、应用写作理论的重要性

应用写作古已有之，它是伴随着人类社会发展而存在的交流现象。从课程设置来看，很多高校都开设了与应用写作相关的课程。但是，应用写作学科建设问题一直悬而未决，尽管学术界讨论很多，但没有得到官方的认可。没有系统的理论支撑，应用写作难以形成独立的学科体系。

（一）没有理论就没有学科

什么是学科？《现代汉语词典》有三种解释。第一种解释：“按照学问的性质而划分的门类，如自然科学中的物理学、化学。”第二种解释：“学校教学的科目，如语文、数学。”第三种解释：“军事训练或体育训练中的各种知识性的科目（区别于‘术科’）。”[2]从三种解释来看，第一种解释更符合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审议通过的《研究生教育学科专业目录（2022年）》要求。学科主要是用来培养研究生，不同学科培养不同类型的研究生。每门成熟的学科，都有比较完备的理论体系。没有理论就很难拥有独立的学科。比如，新闻传播学是一级学科，可以招收博士和硕士研究生。但是，学术界一直存在着“新闻无学”的观念，认为新闻学没有独立的理论，对新闻学研究的理论都是来源于传播学。这种观点虽然有些武断，但是说明了理论在学科建设和发展中的重要性。

应用写作在社会治理、经济管理、文化教育等各个领域都发挥着重要作用。然而，长期以来，应用写作的研究却滞后于其实践的发展。缺乏理论指导，应用写作的实践往往停留在经验总结和技巧归纳的层面，难以形成科学、系统的知识体系。因此，加强应用写作的学科建设，构建完整的理论体系，对于推动应用写作的科学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理论是实践的指导，实践是理论的源泉。在应用写作领域，理论与实践的互动关系尤为明显。一方面，理论能够指导实践，提高应用写作的效率和质量；另一方面，实践中的新现象、新问题又能为理论提供新的研究对象和动力。因此，没有理论支撑的应用写作，难以在实践中取得长远的发展，更难以提升应用写作在学科建设中的地位。

（二）理论是应用写作学科由“器”到“道”的基石

《周易正义·系辞上》有云：“是故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举而错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3]由此可知，“道”和“器”相辅相成，可以相互转化。对于应用写作而言，所谓“器”，是指应用写作的具体技巧和方法，简言之就是应用写作的实践；所谓“道”，则是指应用写作的理论基础和学科体系，简言之就是应用写作的理论。应用写作学科的建设，需要从“器”到“道”的转变。理论是应用写作学科由“器”到“道”的基石，是推动应用写作学科发展的重要动力。

理论能够指导实践，使应用写作更加科学、规范。在应用写作的过程中，理论能够提供科学的思维方法和写作策略，帮助写作者更好地把握写作目的、受众特点和文体要求，从而提高写作的质量和效率。理论是学科建设的核心和基础。在应用写作学科建设中，理论能够界定学科的研究对象、方法和范畴，推动学科体系的不断完善和发展。同时，理论还能够为学科研究提供新的视角和方法，拓展学科研究的广度和深度。例如，公文传播学的兴起，就是将公文学和传播学相结合，形成了一门新的交叉学科。公文传播学的研究对象、研究方法和研究范畴的界定，为公文传播学的学术研究提供了明确的方向和路径。

二、理论不足的应用写作学

在应用写作的发展历程中，存在着重教学轻学理的现象。许多应用写作教材和教学大纲过于注重写作技巧和方法的传授，而忽视了对应用写作学理的探讨和研究。这种倾向导致应用写作在学科建设上缺乏深度和广度，难以形成完整的理论体系。

（一）重教学轻学理的应用写作学

改革开放之后，不少学者提出了“应用写作学”的概念，希望通过应用写作学的研究来推动应用写作学科的建设和发展。最先提出“应用写作学”概念的是周姬昌。他在1980年中国写作学会（时名“中国写作研究会”）成立大会上首次发出“创设应用写作学”的倡议。1981年，他发表论文《一门渗透文理科领域的中介边缘学科——创设〈应用写作学〉刍议》；1984年，他又出版了《应用写作学概论》（上册）。他这样定义：“所谓《应用写作学》，就是指的运用逻辑思维进行写作教学的课程。”[4]这个定义有两层含义：一是应用写作学的研究范围是教学，二是应用写作学是一门课程。从周姬昌的定义可以看出，应用写作学与我们今天所探讨的学科建设关系不大，最多是课程教学研究，不强调学科的理论性。

受周姬昌的影响，从事应用写作教学的老师，他们出版应用写作教材，发表应用写作论文，过于注重写作技巧和方法的传授，而忽视了对学生写作思维和写作素养的培养。这种教学内容的单一性，使得学生在应用写作中往往缺乏独立思考和创新能力，难以写出具有深度和广度的作品。

在应用写作教学中，往往缺乏对应用写作学理的深入探讨和研究。许多教师只关注写作技巧的传授和写作实践的指导，而忽视了对应用写作理论体系的构建和完善。这种学理探讨的不足，导致应用写作学在学科建设上缺乏坚实的理论基础。我们不得不承认，应用写作教学中往往不重视理论，只教授学生应用写作技巧，很少用理论来指导应用写作实践，更少教师在理论层面研究应用写作。

（二）缺少学科内涵的应用写作学

与周姬昌不同，贺汪泽认为，应用写作学是研究应用文的学科。1985年，贺汪泽发表了《关于应用写作学研究对象》一文，他指出：“我们承认应用写作学是一门学科，在写作中也必然存在两种不同的趋势：专业化和大众化。”[5]46他认为，从学科建设理论角度看，应用写作应该属于文章学的范畴；从学科研究范式来看，应用写作学应该借鉴文艺学范式，“除研究各种应用文体的写作规律之外，也还应加强基础理论研究，演变历史研究。” [5]49不得不说，贺汪泽从学科建设的角度来思考应用写作学的内涵、对象、理论、范式等问题，观点是相当新颖而超前的。但是，在20世纪80年代，贺汪泽的应用写作学学科理念是很难实现的，究其原因主要有三个方面。

第一，学术界不承认应用写作学的学科地位。笔者所讲的“学术界”，主要限定在从事中国语言文学的研究者。在2022年之前，中国语言文学一级学科下设8个二级学科：汉语言文字学、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文艺学、中国古代文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中国古典文献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在这8个二级学科中，应用写作学能够划归哪一个学科？如果应用写作学主要研究当下的应用文体，那就可以划归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可是，中国现当代文学的研究者几乎不研究应用文，即便他们会研究作家的书信、日记等应用文，他们也是从文学作品、作家的思想等角度来研究，不会承认是对应用文体进行研究。如果是研究古代的应用文体，应用写作学能够划归的学科就很多，既可以划归为汉语言文字学、中国古代文学、中国古典文献学，又可以划归为语言学和文艺学。如果很多学科都有应用写作学的影子，那就泯灭了应用写作学自身的学科独特性。

第二，应用写作的研究者不承认应用写作学的学科属性。这句话表面上存在矛盾，逻辑上好像不通，实则是应用写作学尴尬的现实困境。举一个例子就能明白。众所周知，刘勰的《文心雕龙》是一部体系完备、理论深厚的文章学巨著，历朝历代的研究者非常多，甚至用“龙学”来专门指代。这部著作涉及大量应用文体的研究，但是，《文心雕龙》的研究者一般不会承认他们是在研究应用写作学。再比如，南京师范大学、扬州大学等高校，专门招收应用写作研究的博士生。这些博士生的研究对象就是应用文，但是他们获得的博士学位通常不会是应用写作学（除非目录外自设），而是中国古典文献学、中国古代文学、汉语言文字学、语言学或者文艺学。

第三，应用写作学研究者不重视学科理论建设。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应用写作学”方面的教材陆续问世，如周姬昌《应用写作学概论》（上册，1984）、《应用写作学概论》（下册，1987），徐振宗《应用写作学》（1994），路德庆、陈进波《应用写作学教程》（修订本，1995），闵庚尧《应用写作学》（2003），丁晓昌、冒志祥、胡元德《新编应用写作学》（2013），唐丹《应用写作学》（2021）。这些教材或者专著虽然题名有“应用写作学”，但是，大部分内容与市面上出版的应用文写作教材差不多，主要是各种应用文体的写作实践，很少涉及应用写作学的学科建设和理论研究。以实践经验总结为主的各种教材，使得应用写作学在学科建设上缺乏深度和广度，难以形成具有学术价值的理论成果。

三、传播学与应用写作学的融合思考

从“应用”二字可以看出，应用写作的终极目的是为了上情下达，是为了人与人之间、组织与组织之间、组织与人之间的沟通交流和信息传递。然而，在应用写作学的发展历程中，长期存在着忽视传播现象的问题。许多应用写作研究者只关注写作本身的过程和技巧，而忽视了写作成果的传播效果和受众反馈。这种倾向导致应用写作学在学科建设上缺乏传播学的视角和方法，难以形成完整的学科体系。

（一）忽视传播现象的应用写作学

自从1980年提出“应用写作学”的概念以来，无数学者为应用写作的学科建设和理论发展进行了多方面的努力，目的是提高应用写作的学科地位和学术品位。2024年，张江艳在《应用写作》杂志上连续发表了两篇文章，详细回顾了应用写作学40多年的发展历程，并从学科本源角度提出：“学科建设需要构建教育场域+应用场域+学术场域的三维空间。”学术场域包括 “学科基础理论研究、学科起源和发展研究、学科体系研究和专题研究”[6]。笔者非常赞同“三维空间”的观点，“三维空间”为应用写作学科体系和学科理论的发展指明了方向。但是笔者认为，我们更应从学科本体角度来界定应用写作。应用写作是一门写作文学化+应用社会化的交叉学科。应用写作在写作层面属于文学，属于人文科学，在应用层面属于社会学，属于社会科学。从学科理论层面来看，应用写作既可以借鉴文学中的文章学、文体学、语言学等理论进行学术研究，又可以拓展到社会科学的范畴，借鉴新闻学、传播学、管理学、政治学、行政学等学科理论进行学术探讨。当然，在社会学领域，应用写作过程与传播学结合更为紧密，因为应用文的社会作用就是上情下达的传播过程。

如前所述，在应用写作学的研究中，传播现象往往被忽视。由于忽视传播现象，应用写作学在传播效果的评估上则缺乏科学的方法和标准。许多研究者只是通过主观判断或经验总结来评估传播效果，而没有采用客观、科学的评估方法。这种缺乏科学性的评估方式，使得应用写作学在传播效果上的研究难以取得准确和可靠的结果。

（二）传播学为应用写作学科发展提供新动力新思路

2023年，袁智忠出版了《公文传播学》一书[7]，他将公文学和传播学紧密结合，为应用写作学科建设提供了新的理论视角和研究方法。该书不仅填补了公文传播学研究的空白，还为应用写作学科的发展提供了新的动力和思路。洪威雷这样评价：“《公文传播学》是国内第一部建立在公文学、传播学、社会学等交叉学科基础上的原创性著作。”[8]

《公文传播学》一书对公文传播学的理论构建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和研究。该书从公文传播的历史、属性、形态、功能、符号、语言、伦理、接受、教育等方面入手，系统地阐述了公文传播学的研究对象、研究价值和研究方法。这种理论构建为公文传播学的学科建设提供了坚实的基础和支撑。更为重要的是，《公文传播学》为应用写作的学科建设提供了全新的理论视角，运用传播学理论来研究应用写作，就可以突破传统的文本内容研究的限制。现代传播学在西方已经有100多年的发展历史，理论丰富，流派众多，学科体系比较成熟，无论是美国的实证主义理论流派，还是欧洲的媒介批评理论流派，都可用来研究应用写作，提升应用写作研究的理论性和学术性。

传播学理论众多，哪些理论适用于研究应用写作呢？笔者以为，只要掌握了传播学理论和传播学方法，都可以用来研究应用写作。简单列举一些应用写作与传播学理论结合的例子。中国重视传统节日，在春节、端午节、国庆节等节日到来时，各级政府都要下发节庆活动管理的各种文件，我们可以运用传播仪式观理论来进行公文写作研究。各种体育赛事，政府不但要下发文件，媒体也会大量报道，我们可以运用媒介事件理论进行研究。乡村振兴是当前国家解决“三农”问题的头等大事，相关文件层出不穷，媒体报道也从不间断，运用议程设置理论来研究乡村振兴文件就比较恰当。微博、微信、短视频、抖音、小红书等社交媒体写作，也属于应用写作研究的范畴，普通大众为什么喜欢社交媒体写作？运用使用与满足理论就能解释写作背后的传播问题。中国也是自然灾害频发的国家，无论是地震、洪灾，还是台风和冰雪灾害，党和国家领导人都会第一时间发出“抗灾救灾”的指示，政府部门也会发出救灾的各种文件，媒体也会大量报道，我们运用建设性新闻理论来研究应用文写作，就会别具一格。中国已进入老龄化社会，老年人也是易被电信诈骗的群体，国家出台了打击电信诈骗和关爱老年人的各种文件，运用知识沟理论进行研究，就能更加深刻地解读这些文件的社会现实意义。此外，把关人理论、话语分析理论、培养理论、框架理论、共情传播、意见领袖、说服与态度理论、互动仪式链、创新扩散等传播学理论，都是应用写作学科建设的理论宝库。

应用写作学科建设的道路还很漫长，尽管应用写作已经名正言顺地进入了中文创意写作二级学科目录之中，但是，应用写作学科建设的理论问题需要迫切解决。试想，中文创意写作马上要招收研究生，研究生的毕业论文就必定涉及学术研究，学术研究就需要理论做指导，需要方法来实施。《公文传播学》采用了跨学科的研究方法，将公文学和传播学紧密结合，为应用写作学科的理论建设提供了独特视角，为应用写作学科的未来发展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注释：

[1]中国学位与研究生教育学会.中国语言文学一级学科简介及其学位基本要求[EB/OL].[2025-03-01].https://www.acge.org.cn/encyclopediaFront/enterEncyclopediaIndex.

[2]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1488.

[3]周易正义·系辞上[M]//十三经注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83.

[4]周姬昌 . 一门渗透文理科领域的中介边缘学科——创设《应用写作学》刍议[J].武汉大学学报，1981（2）：92.

[5]贺汪泽 . 关于应用写作学研究对象的探讨 [J]. 殷都学刊，1985（4）.

[6]张江艳.回顾、反思、面对：何谓应用写作学（下）——学科本源问题和本体问题新论[J].应用写作，2024（11）：8.

[7]袁智忠. 公文传播学[M]. 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23.

[8]洪威雷.一个人文社会科学领域交叉创新学科的诞生——《公文传播学》序[J].应用写作，2023（11）：56.

（作者单位：重庆交通大学）

编辑：杨红星